想及此,我摩挲着手上裂痕斑斑的翠玉戒指。
即使我小心地捡拾,却仍旧有些缺漏,无法填补。
从裴行之给我的那一刻,我就认出来了,这是裴炎的物件。
19
等我风尘仆仆的回宫之后,皇宫早已乱成一片。
大将军安牧野公然叛乱,率领一众兵马扎根漠北,自立为王。
柳儒生因着在朝堂上大放厥词,被押入天牢。
此举却引得一众文官寒心,日夜常跪于宫门之外,请裴行之收回成命。
因此得知我回来的消息,他第一时间,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般。
“柒柒,朕就知道,你还活着!”
他秉退一众宫女太监,将我唤在身边。
此时他虽稳坐龙椅,却愁容满面,就连挺拔的身形都佝偻了些许,看着像被人吸了精气一般。
他没问为何安牧野能死遁逃生,不是他不好奇,而是现在,能够救他的人,只有我。
我随他将我带到一个冷窖。
柳萋萋果然在那里,而此时,她的脸上早已爬满了蛆虫。
她生前明明那样美,冰肌玉骨、落落大方,现在看到自己这副模样,恐怕会当场疯癫。
“柒柒,还记得当年我们初遇吗?我在雪地里救下你,将你带回去。”
他开始打感情牌,以期我能有所动容。
“记得,你嫌我有伤,想养好了扒皮做裘。”
我们两个面面相觑,我低头俯视着他,他抬头看着我。
仿佛被我眼底的寒意灼伤,他颤抖着伸手揪住我的衣裙。
“柒柒,你有九条命,给她一条,也算报答我的救命之恩。”
我笑着点了点头。
“我可以让她活,但为什么呢?”
裴行之显然没觉得我来真的,只当我是在同他置气。
“柒柒,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,若是你不想她活,那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,那个姓柳的老东西简直要反了天了,我今天就下旨处死他,我要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,都杀了!”
他双目赤红,显然是即将疯魔。
他下意识地攥紧我的手,就像当初的他的父皇一般。
“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了。”
我看着这张脸,情不自禁地神手摸了摸。
他如同忠犬一般,期许我的宠爱。
真的太像了。
有一句话他说得很对,我们狼狈为奸,心胸狭窄,本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。
只是可惜,他杀了我最爱的人。
他便绝不能让他好活!
“裴行之,你应该感谢你这副皮囊,否则你活不了这么久。”
我无比流连地望着他,透过他看着我那早死的白月光。
“你可知为何我情动之时,要捂住你的眼睛。”
他愣怔了几分,只是抬眼望着我,我便知他懂了。
“你太像裴裴了,我自然舍不得你死。”
我笑了笑,下一秒,他如同溃于蚁穴的堤坝一般,便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软了下去。
骄傲如他,显然深受打击。
在我每每情动之时,看着他,抱着他,吻着他时。
在他以为这全世界都不过是利用,唯有我时全心全意爱他之时。
我日日夜夜心里想的,是他的皇兄——裴炎。
是他这辈子想要超越,却永远死死压住他的大山。
“但我自然也不想你太舒服地活着。”
“我要你眼睁睁看着,这天下人骂你昏聩无能,我要你在青史之上,遗臭万年!”
我将裴行之软禁在房内,挑断他的筋脉,割了他的舌头,扮作他的模样继续上朝。
亲小人,远贤臣。
文武百官以头抢地,上书进谏,我充耳不闻,甚至还会呛声几句污言秽语,引得高洁之士血溅大殿,以死明志。
20
有时我实在无聊了,就会去找裴行之,和他聊天。
从我初遇裴炎那天聊到我不愿毁他前路,逃走却被柳萋萋抓住扒了面皮,再到我听闻他死讯,与师父决裂,伤痕累累去找他想要以命换命,却只能远远看着林田升起一把大火,将他烧得干干净净。
久而久之,我能感受到,裴行之对着现在我这张同他相似的脸,和我百讲不厌的故事,产生了一种钝感。
就好像他才是我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裴炎,而非机关算尽的裴行之。
是啊。
这天下理应拥有一位明君,但这天下之人不配。
于是上到文武百官,下到黎民百姓,无不咒骂裴行之昏庸无能,沉迷酒色。
他们甚至开始念起了裴炎的好。
念及他敦厚纯良、想到他提出的改土归流、编户齐民的政策。
可我还是一只白狐时,分明记得他们破口大骂。
“当今太子玩物丧志,无能愚忠,烂泥扶不上墙!”
“锦州大旱三年,颗粒无收,哀鸿遍野,太子还给只白狐吃得如此丰盛,莫不是被妖狐迷了心窍!这大夏将亡!请皇上废了太子,另择明君啊!”
他们只会骂,却不曾看到裴炎挺直了身板,在殿内长跪不起。
只为求得皇上拨粮赈灾,为边疆战士争取冬衣与粮草。
我笑出了眼泪,即使在人群中待了这么久,我却仍旧从未了解过人性。
直到安牧野率领十万军队攻入城门时,我仍然不疾不徐。
指挥手下,当着裴行之的面,一刀一刀将柳儒生凌迟致死。
这个老头儿确实身体好,即使可见斑斑白骨,仍能痛呼出声,倒让我开心不少。
皇宫被破,不知是谁趁乱放了一把大火,顿时哭嚎声四起。
四散的宫人自然不会在意裴行之这个臭名昭著的亡国之君。
我当然不会忘记他。
他这一辈子都像黑暗中的影子一般活在裴炎的光芒之下,何其可悲。
裴炎喜爱豢养小动物,他便也假模假式学他那样救我。
可惜他懒得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,只会生硬地说养我扒皮做裘。
只是现在再说这些,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。
我将裴行之抱了起来,直到这时我才发现,他又轻了一些。
“裴裴,你要好好吃饭,好好地活着,就当做是为了我,听到了吗?”
我笑着,抱着他的身影,渐渐消失在漫天大火之中。
……
多年后,人们总会看到在江滩边。
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拉着一个破旧的板车。
车上躺着一个残废的男人。
而那男人双目呆滞,一看就已痴傻。
人们都叹这对儿夫妻太过苦命,妻子贤良淑德,即使这样都没有抛下丈夫。
只是没人听到,那女人俯在男人耳边,笑着说出的话有多怨毒。
“裴行之,淹死、烧死、毒死都尝试过了,今晚你想选择什么死法?”
别忘了,我可是妖狐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