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卧在床,病得半死不活的叶母没想到,一辈子没积什么大德,却在临死前圆了念想,抱上了孙子。甚至在她见到茂茂的第一眼,还以为自己病得出现了幻觉,见到了小时候的叶成幄。
“阿成,你咋变小了呢?”
“娘哎,我在这儿呢!”
叶成幄把自己的脸和茂茂的脸凑在一起,让母亲看得更清楚些,嬉笑着:“娘亲,这是我大儿子,您的大孙子,您仔细瞧瞧!”
“哎呦……”叶母顿时老泪纵横,摸向茂茂的手都不敢落在实处,恐怕是一场幻影,一碰就消失了。
原本一口气上不来,眼瞅着要下去报到的叶母,硬是被有了大孙子的喜悦冲击得回了魂,又活蹦乱跳地活了十日才撒手西去。
在这短短十日,叶成幄每天都要和茂茂玩耍上一个时辰,教他背诗,陪他舞剑,哄他喊爹爹。
二十六岁的男人,突然间得了一个和自己肖像十成十的大儿子,机灵,聪颖,性情顽劣,真是怎么喜欢都喜欢不过来。
只是,他现在官位虽高,却是要仰人鼻息而活,若是被高家发现了茂茂,只会凶多吉少。
叶成幄一边给叶母风光大葬,一边派人马送藤落母子回吴县的杨家村。
他打算着,等他出人投地,大权在握之时,定要将他最喜爱,最肖像他的长子迎回府邸,做人上人,做人中龙凤,傲视众生。
然而,藤落的马车还没有踏出青洲城地界,就被一队铠甲兵士拦截,捆绑回城。
她被关在一座豪华宅院的小黑屋里,两天两夜都没有见到太阳。
直到第三日,连饥饿带惊吓,茂茂发起了低烧之时,房间门才被打开,两个老婆子冲进来,不由分说地抢走孩子,藤落无能为力,只能拍打着房门哭喊。
“这小崽子,一看就是叶成幄的种!”
王玉芳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,上前一步,从老婆子的怀中提起茂茂的衣领子,就将孩子甩到地上。
茂茂发着烧,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,对周身的感觉也反应迟钝,摔在地上,起先也只是像小猫一样哼唧两声,等了三四个呼吸后,疼痛扩散开来时,才嚎啕大哭起来。
“你娘的,小杂种,我让你哭……”
王玉芳又提着茂茂的衣领子,像拖货物一样,把他从地上拽起来,也不管孩子被勒得呼吸不畅,扔在桌案上,抓起手边的酒壶,对着茂茂因哭喊和憋闷而大张着的嘴灌了下去。
茂茂窒息,昏死过去,王玉芳又把孩子拖下桌案,抛去一个老婆子脚边,恶狠狠地吩咐道:“他若是醒过来,就灌他一壶酒,一直灌!”
等叶成幄得知消息,寻到孩子时,已是一天一夜之后,两夫妻对峙,王玉芳招来了自己的亲舅舅高之明。
自从孩子被带走,藤落在小黑屋子里哭喊拍打,直到声嘶力竭,绝望恐惧下,头脑昏昏沉沉,早已不知白天黑夜,被人拖出屋子扔到大厅之时,几日未见阳光,一时半会儿都睁不开眼睛。
“舅舅,你看看,这就是他在外面养的野女人,还生了一个野种,居然比我的娇娇还要大上一岁,真是欺人太甚……”
王玉芳坐在高之明下手,用帕子捂着脸,一边喋喋不休,一边痛哭流涕:“舅舅,你可要给我做主,那叶成幄因着一个野种,还对我大呼小叫……”
藤落趴伏在地,缓了好一阵,才支撑起上身,抬脸环顾四周。
主座上一个中年男人,体格健壮,面庞黑红,留着胡须,端坐不语,却也散发着威严。
叶成幄正半跪在男人脚下,再往旁边一瞧,哭泣的年轻女人身旁立着的老婆子,怀抱一个昏睡的孩子,正是茂茂。
藤落一着急,向前攀爬,大喊着茂茂,却被身后的老婆子抓住发髻猛扯,腰腹上还挨了一脚,立时蜷缩起身体,惨叫出声。
高之明端起茶杯,悠闲自在地抿了一口,茶的味道还不错,放下茶杯后,神情和蔼地瞄着茂茂的眉眼,夸赞了一句:“这孩子生得俊秀,和阿成一样,招人喜欢。”
叶成幄垂头无言,高之明又转向匍匐在地,脸色煞白的藤落,闲话家常般的语气问道:“你是何方人士?”
藤落定了定神,小声回道:“吴县,杨家村人……”
“夫家姓甚名谁?”
从前,藤落吃亏遭罪,只是年纪小,胆子小,头脑还是清醒的。
叶成幄和上门女婿没有区别,自然也不会承认自己曾经娶过妻,所以,藤落只犹豫了一瞬,而后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小女子没有夫家!”
高之明诧异地挑眉:“你和叶成幄什么关系?”
藤落掷地有声:“没有关系!”
高之明心中一哂,这乡下女子还真有几分聪明!
王玉芳不明所以,已经忘了哭泣,她以为这乡下小老婆没见过世面,只需要吓唬吓唬,定会抖落出与叶成幄的奸情,怎么竟是一句没有关系?
“你简直是放屁,就凭你那小崽子一张脸,那就是叶成幄的种,你敢说没有关系?”
王玉芳指着藤落尖声叫喊,却被高之明喝止:“玉芳,不可无状。”
没人注意到半跪在地的叶成幄,紧绷的脊背,突地一松。
高之明严肃了表情,指着昏睡的茂茂,冷声问道:“那这孩子,又怎么说?”
“孩子和叶成幄也没有关系,他姓藤,不姓叶,他无父族,只有一寡母。”
藤落的声音清脆,端正身形,伏地磕了一个响头:“小女子只是乡野村妇,所养的孩子也是粗鄙不堪,无人教他读书识字,也不会让他习武从军,只能躲在杨家村里,做一农夫,靠着二亩田地糊口,唯一的用处,就是给小女子养老送终。”
高之明垂下眸子,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茶水有些凉了,品也品不出滋味来,再抬眼时,又换成了和煦的微笑:“阿成,你觉得这孩子一辈子待在村里,委屈吗?”
叶成幄的舌尖扫过上牙膛,表情平淡,声音更平淡:“此子如何与我叶成幄无关,玉芳才是我的妻子,她生育的孩子才是叶家子孙!”
“哈哈……”叶城幄话音一落,高之明立刻站起身,拍着他的肩膀,朗声道:“阿成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,本将军没有看错你,好好好……”
王玉芳脾气火爆,脑子却跟不上趟,完全不明白几人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,扯着嗓子就叫嚷开:“那小崽子明明就是叶成幄的种,你们三言两语就想糊弄过去,那姘头和小杂种就不该活着……”
王玉芳情绪激动,腾地起身就去拽老婆子怀中的茂茂,还要再来一次摔打。叶成幄虽是离得近,但因半跪于地,只来得及伸出手臂,拦抱住她的小腿,王玉芳一趔趄,却也拽到了老婆子的手臂。
抱着孩子的人最怕失去平衡,老婆子手劲儿一松,眼看着茂茂就要摔到地上。藤落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,挣脱开身后老婆子的钳制,一个跟头翻过去,稳稳地将孩子接到怀中。
只是,手指一触到孩子,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温度,还隐隐泛着浓重的酒气。
“够了!”高之明狠拍了一下桌子,对外甥女的愚蠢忍无可忍,示意身旁的下人制住王玉芳,转而对叶城幄挥挥手。
“去吧,把孩子送走,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,从今以后,和玉芳好好过日子,荣华富贵,指日可待。”